June 09, 2015

騎樓下的夢

  在國父紀念館附近的麻膳堂吃了晚餐,小小一間店,人潮滿滿。我一個人,不用等便坐到了吧台的位置。點了招牌牛肉麵小辣,配上冰無糖烏龍茶。加上服務費,兩百二十元。

  我還要到明曜百貨的Uniqlo買件演出用的黑背心,順便到大創買點生活用品。國父紀念館往忠孝敦化,路不算太長,索性當作飯後散步,慢慢走。晚上九點多,國父紀念館這的忠孝東路已暗了下來。我沿著騎樓走著,步伐不算太慢。

  有個老伯坐在地板上,背靠著騎樓邊緣的黑色大理石柱,面朝內。及肩的灰髮白白花花,凌亂順在耳後頹頹地垂著。淺綠色寬鬆的短上衣,灰色的九分長褲,腳上套著拖鞋。他身旁散落著一些小包袱,塑膠袋裹著。看上去是個流浪漢,但又沒有大包小包的滿身家當。

  騎樓下燈已暗,但老伯面向透著燈的廣告看板,遠遠看去是整條騎樓下唯一亮著的人,其他行人倒只像是這城市的魅影。那畫面定格我知道會是一張好照片。經過的瞬間我看見老人似醒若睡地半睜著眼,表情空著。他整個人都空著,直愣愣盯著視線水平的前方。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看著那四五張並列的信託人壽平面廣告,不確定他是不是盯著那些精密計算後的打光及嚴加挑選過的臉龐,所拍攝出來的美好家庭及幸福願景的特寫再現。

  經過老伯又走了好幾步之後,確認他不會注意到我,我才轉身,手機已拿在手上。我的心跳及呼吸莫名地倉促。那畫面定格我知道會是一張好照片。可對焦在廣告看板上,老伯黯淡得幾乎要隱沒在騎樓暗處裡;若對焦在老伯身上,那看板又過曝得太張狂。只猶疑一秒,我便收起手機,回過頭繼續我行走的路徑,速度一致。

  我也不過和其他行人一般途經,類似幸運,憑甚麼自以為是地消費他者來批判這個世界。而人生有越來越多的時刻覺得困惑,覺得自己究竟要變成一個心口不一虛偽的人了。說到底我們仍舊是那些有選擇的人。

  過幾個路口,四週人聲開始嘈雜了起來。走進東區最熱鬧的區段,華燈燦爛。想到剛才騎樓下的那幾秒間,實在太過安靜了。

  安靜得像一場不合時宜的夢。

June 07, 2015

初夏小記

- 越來越擅長抓住關鍵字

- 近日開始習慣找合適的播放清單
只要不多談不深聊
品味是一個多麼容易建立起來的樣貌

- 語音辨識比想像中還要厲害得多
用眼睛讀我的聲音
覺得像是甚麼現代科技的轉品詩意

- 突然想到某回深夜賃居處亂轉電視
:這是甚麼九零年代的卡通嗎
:屁啦哪有那麼久
:我們長大的時候就是九零年代啊
也不過像是千禧年已經十五年前的事了

May 20, 2015

Lost Stars

  之前在湳山戲院看了《曼哈頓戀習曲》(Begin Again),覺得有一幕很動人。

  片中主題曲〈Lost Stars〉是兩人交往時,女生寫給男生的一首歌,也可說是這段關係的象徵。兩人分開後的第一次見面,坐在長凳上,男生拿了重新編曲的版本給女生聽,並邀她去聽他們樂團的表演。新的編曲太張狂,不再像是靜靜地訴說生活,而是大聲嚷嚷地談著愛情。女生覺得這首歌被毀了,但大家愛死了,男生這麼說著,平緩但藏不住的得意。他希望她能來現場看看大家有多為之著迷,但她希望他不要這樣演繹這首歌。

  表演那天,男生站在台上,說著這首歌多麼重要,說著女生有多麼特別,如果她在場,希望她也能站上台來。然後他開始緩緩地唱起這首歌。我們看見女生進了舞台側,靠著門靜靜地看著,聽著。有一瞬間我以為接著她就要上台了,拿起吉他,加入合唱,然後是兩人在底下觀眾的鼓譟聲中,濕著眼眶微笑對看。

  但沒有。歌曲進入第二段,男生在台上看見了女生,不停示意要她站上台,但女生只是笑著搖搖頭。第二段副歌,接著是高亢的C段,編曲又回到那樣張狂、熱鬧的表演,台下的歌迷都瘋了。鏡頭帶到女生的特寫,男生的演唱,以及台下眾多的女歌迷陶醉閉眼伸著手輕晃著,彷彿暗示著:這首歌再也不會是當初男生撥著吉他、女生彈著鋼琴輕輕唱著,那樣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了;而男生也已經站在舞台燈光下,是屬於眾人的了。

  這場表演是兩人關係的隱喻,歌講的還是兩人的故事,但是不同調了,訴說的方式不同了,指涉的再也不會是共處的時空了。女主角怎麼會聽不出來,她是光聽男友新歌就可以探測到他出軌的人。所以我們看到女生的眼淚掉了下來,然後在這首歌最熱鬧的時候,離開了滿室歡騰歌頌著愛情的世界。

  有時候生活以及關係,好像就像這樣一首歌,變了調,換了個人唱,也不真的是好聽與否的問題,就只是改變了,再也不會相同了。很傷心,但好像看清了也就不真的那麼傷心了。

May 15, 2015

朝陽科大傳播藝術系畢製《赤武》

  全身黏膩,一天洗了好幾次澡。台北真的要變夏天了。

  記得三個多月前要到台南拍攝時,徹底低估了天氣。想說就算有寒流,台南還能冷到哪去啊,結果第一天晚上就差點冷到變生理女…

  殺青後接著就是過年,而後又是新學期的開始,新的忙碌的生活。之間除了曾再到台中拍角色介紹,大部分時間都沒什麼機會跟朝陽的大家一起玩。可是我真的一直記得那段日子。

  關於這部作品我一直怕說多了就爆雷,可其實也有很多話想講。

  我記得試鏡時導演、製片跟美術特地上台北來,他們就借在公館永楽座附近的小工作室。那區平日是我的生活範圍,可是沿著窄小的巷子進去,推開公寓大門的剎那,真的是引領我踏進沒經歷過的世界。

  試鏡時閒聊,提到去年反服貿的事情。我問他們也有來嗎?他們好像說,有啊,然後也才有了這部片的誕生。

  我的22歲生日是在立法院旁的大馬路上過的,但我睡過頭沒趕上,蛋糕就被原本打算幫我慶生的朋友們給吃完了;我也記得在行政院那晚過後,打電話回家時越講越氣就哭了;那似乎也是我最密集地試圖跟陌生人對話的時期。

  其實這些類似的話語在前些日子,滿一週年的時候,就看到許多人在說了。這一年多來,我們究竟改變了多少?或者其實甚麼也沒變呢?

  一年多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回想起來恍若隔世,可日子還是這麼繼續過著。有朋友離開,有朋友遠行,身邊的人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原先的舒適圈依舊舒適,只是也有了嶄新的網絡,有些關係夭折,有些變得熟稔。

  但還是繼續生活著。

  有時候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很奇妙。說不準去年我在街上走著時,也許曾經跟劇組的人們擦肩而過也說不定。

  但萬一我們那時候就認識了搞不好就沒機會成為這部片的一部份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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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武】首波預告片
https://youtu.be/YQBhpW6RAaI
★【赤武】角色介紹 - 阿傑
https://youtu.be/jT9gRvgzKfM
★【赤武】角色介紹 - 勛皓
https://youtu.be/vDfvaTLtNZU
★【赤武】第二波預告片
https://youtu.be/0mMRNc9Kfnk

May 13, 2015

最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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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奇異的夜晚被拍下來,很喜歡有點跩有點無所謂的臭樣子,把所有想得到的個人頁都換成了這張。

政大廣電畢製《孝子》

  在台中新社拍攝時的最後一天,前一天早上大家不到七點就起床了,一路忙過午夜。凌晨一點左右,準備要拍攝那天預計的最後一場戲,可我始終拍不好。凌晨四點多,我一個人在拍攝租借的三合院外巷口,想著劇組的大家都忙了那麼久累了那麼久,大家給了我這個機會,結果我好像在拖累大家,心裡很沉重,甚至覺得拜託來一台車把我撞死好了(又來)(但這種鄉下地方凌晨四點根本連車都沒有)。

  那時候我突然很想回家。猶豫了很久,還是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媽媽。我承認那時候心態有點自私,希望能從媽媽的聲音裡面得到一些情緒的反饋。出乎我意料,凌晨四點電話那頭媽媽的聲音很清醒,一點也不像是睡夢中被吵醒的樣子。甚至,甚至有一秒鐘我感覺她像是為了這通電話而醒著一樣。

  雖然我們談著一些我過去避著或放著不說的話,談話的過程卻十分平靜。我想我那時候真的很疲倦了。說完話之後,換媽媽講話,而我只是靜靜聽著,甚至一度要打起盹來。

  我記得這一通電話幾乎講了要一個小時吧,或更久,直到我說我該走了。大家還在等著呢,導演剛剛還出來看我。

  電話掛上後,我跟導演訓安又聊了一會。

  我說到我小時候其實很怕死,一直到現在還是。小時候我一度真的相信天上宮闕也許有長生不老藥,而雲是能夠駐足的。如果我能夠踩上天,懇求天上的神仙能夠給我一點藥,或者偷一點回來,那麼爸爸、媽媽,還有以前有點討厭的哥哥,就都不會死了,大家就可以一直活著,一直在一起了。

  所以有一天下午,我要媽媽帶我去找磚塊。媽媽帶我到鄰居家門外的花圃,翻翻找找,揀了三塊磚頭回家吧。我想要在家裡頂樓往上蓋一座樓梯,這樣我就可以去天上拿藥了。三塊磚頭怎麼夠,所以我們說下次再去撿。

  可我們後來再也沒有去撿過。

  都這麼多年了,說到那一刻我好像才真正意識到,因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這個念頭讓我完全崩潰痛哭。

  《孝子》想要談的,是關於留下來的人們要如何面對生命的問題。可我覺得,也許它真正想說的,是我們如何好好把握還擁有的時間,以至於在告別來臨的時刻,也許悲傷難過,但不後悔。

May 10, 2015

非語言溝通的突破實驗

  這學期修了一門課叫「性別與溝通」,有一份作業希望我們能從日常生活中,對於語言或非語言的溝通做出具有性別意涵的觀察或實踐。我選擇的主題,是「非語言溝通的突破實踐」。非語言溝通相較於語言溝通,顧名思義仰賴語言之外的方式來達成互動交流,不論身體動作、語氣、近身距離、氣味等,有許多不同的面向。

  這堂課班上有許多來自不同國家的國際生。泰國、中國、美國、法國、墨西哥等,當然還有許多台灣本地生。我一直覺得課堂上的交流分享很有趣。同班同學有些人分享了他們同樣對於「非語言溝通」的一些社會實驗,比方說有兩個女生,分別來自法國和泰國,他們結伴同組在公共場合刻意誇張地大笑或是在等捷運時調整內衣;或是有個法國男生在手上塗了代表法國國旗的紅、藍、白三色指甲油,去逛夜市;或是有個女生在和男友坐公車時,刻意不若以往併攏雙腳,而將身體放大伸展,而觀察到她男友因此感到有些不自在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11036614_1078200678861633_2274571954194749848_n  因為懶散的個性,導致作業又拖到最後一課才開始寫。我一直在想著到底該做些什麼。穿女裝出門嗎?內八走路嗎?但我又實在沒時間出門做實驗觀察了。於是我把腦筋動到臉書的大頭照上。

  隨著臉書幾乎成為最被廣泛使用的網路社群平台,放上什麼樣的「臉」來代表自己,我覺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一個使用者決定讓自己的臉如何被呈現,而人們又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來看待其他人的臉。

  對我來說,在臉書使用初期,我對於放上自己的真人頭像是有許多抗拒的。一來我從不滿意自己拍起照來的樣子(跟長相),二來我感覺在網路上放上自己有些赤裸。但漸漸地,我越來越常放上自己的臉,似乎也越來越習得了某些潛規則,你好像知道放上什麼樣的自己,可以取得更多的讚,可以獲得更多的回應。那像是某種再社會化的過程。

  你彷彿越來越知道哪些人是真的好看,哪些人不;哪些人放上了醜照片可他們長得真好,照片只不過顯示他們很有幽默感,而你也同時知道有哪些人極為認真煞有其事地拍了照上傳,但成果卻又難堪得讓人不忍心想轉台;你一方面覺得有些人莫名其妙愛貼肉照,可接著又會按另張胸肌或乳溝讚。

  太多太多了。

  最初我的野心很大,伴隨著許許多多渴望引起的討論:什麼樣的臉是好看的?什麼樣的身體不好看?什麼樣的臉可以露?什麼樣的身體不能露?

  可這實在怎麼樣也討論不完。

  最終我也只能試著回到自己來想。我要怎麼做,才算是種突破?而同時也才能引起討論,激發對話的可能。

  我想起更年輕時,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對於自己的身體是感到很不自在的。我向來不是那種男生應有的樣子。我不會打籃球,我沒有什麼運動神經,我瘦弱,我對於男孩子的事物好像天生就不那麼感興趣。儘管不那麼明確的,但隱隱約約這些不夠男生的特質,似乎在自己的身體上產生投射,有好一陣子我對於穿上背心,露出臂膀是極為不自在的。我過去難以言說,而今回頭看似乎也流於後見之明,但也許,也許我很早就覺察到自己所擁有的那些不夠男孩子氣的東西,都展現在身體上,而露出身體的一部份,彷彿我就露出了自己的破綻。

  更大一些,這些覺察開始展現在更多層面。我開始知道拿杯子的時候小拇指記得要貼緊杯壁;走路時下半身切忌晃動,尤其屁股;外八、外八、外八;即便講話講到興奮處手也不要亂揮亂動。好多好多,甚至我都已經記不起來無法一一細數了。

  我的身體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規訊,我不談身體,我不談性,我不談正常以外的東西。

  這些習慣維持著好多年。以至於回想起來,我有好長一段時間,對於自己身體與長相的記憶是空白的。那些年我像是虛的沒有形體的,但我卻始終記得那些年我因為自己會打手槍,懷著多少罪惡自鄙。

  我記得朋友在我簡單地陳述為何要換大頭照時,直覺地說,可這似乎比較像是性解放,跟性別好像較無關。可是性和性別永遠是切不開的。

  假如我今天放了一張裸上身照,身材結實筋肉分明,陽光海浪沙灘,清新健康,那麼大家的反應會不會不一樣呢?

  又或者,假如今天我在換上照片的當下,我就標籤自己要回應前陣子的乳頭解放,我要支持各種各樣的性解放,而不像是我彷彿刻意營造出來、真實指涉「我」這個人這樣,那麼看這張照片時,大家的反應是不是又會不一樣呢?

  在不同的脈絡之下,會有不一樣的反應產生,這絕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我想要做的,是試圖去反思,究竟為什麼,我們會有這些反應產生,而又是什麼樣的力量在推動我們做出這樣的反應。

  和一些朋友聊天時,發現許多人都有過類似的經驗。好像一直有某些標準在驅使我們應該要變成某種樣子,一直有某些聲音在告訴我們還不值得為自己所愛。在開始零零碎碎地學習性別、學習面對自己後,很多時候都感到挫折。要輕易講出一些看起來很有道理很批判的話好像很容易,可是其實內心也知道永遠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但無論如何,我都衷心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活得更自在的人。

  不是因為自己應該要怎麼樣,而是關於自己想要成為怎麼樣的人。